2018年,四十岁出头的蒋友柏,开始勤勉地画画,他将幼时的传统文化熏陶、少时遍游西洋的体验,做设计时最顺手拈来的装潢材料,都融入创作。他还自己写英文诗,作题跋。
蒋友柏,1976年出生,蒋介石曾孙。这位曾经叱咤两岸的“蒋公子”,二十多岁即以设计师身份出道,运营设计公司近20年,开始画画后仅6年,个展就办了10个。
4月下旬,蒋友柏新展在上海言午画廊开幕,展出了他从2018年至今的6个系列,共90多件。既像一次艺术创作的回顾,也是一次表达“感激”的机会,因而取名Gratitude。
“我的艺术是在大陆起步的,首个个展也在这里举办,这次是第一次带儿子来内地看画展……”在开幕当天,蒋友柏有很多感慨。一条艺术在展览现场采访了他。
蒋友柏人气极高,开幕式策展人把他介绍上台的时候,下面一排观众齐刷刷地举起了手机拍照。他的身上也有反差感。之前透过综艺或社交平台,他给人的印象是“肌肉猛男”,“霸气CEO”,但近距离接触会发现,他讲话轻声细语,十分谦逊,聊到过去在商业及设计方面的成就时,连忙摆手,“并没有很成功”。另一层反差,体现在他的创作上。远看,浓烈的色块和笔触,会觉得是抽象绘画,近看,动物的眼睛、毛发,很具象、分明;画面一角,有传统书画才有的题跋,仔细看,是英文现代诗。
20岁到40岁,蒋友柏主要从事商业设计,总觉得是“为别人而做”。到了40岁这个人生节点,他开始强烈地渴望“为自己而做”,2018年,开始画画。至今短短六年,每年都有新系列诞生,光是个展,就办了10个。这次新展,是他疫情后举办的第一个大型个展,从2018年开始创作至今的作品都有。
入口的一面墙上,是最早期的“棉宣纸”系列。那时,蒋友柏还没有那么确定,自己是否要走上艺术之路。但这些略为稚嫩的作品,已经奠定了风格:拟人化的动物形象,英文诗为题跋。
“重生”系列,正如其名,意味着艺术事业真正的开始,大量留白,色彩轻盈流畅,颇具宋画意味。2019年疫情暴发后,几乎一切停滞,“梦”系列诞生,更多颜色、天马行空的想象,放了进来。面对迟迟不结束的疫情,他感到沮丧,想到海明威的名言,“只要有伤口,光就会进来”,继而创作了“光”系列。在“光”系列,他把中国的象形字,用草书的形式表现,与动物形象结合,色彩浓烈,笔触率性。“所有东西开始融合在一起,更自由了。”
GRATITUDE 展览现场,言午画廊,2023
展览中央专门的空间,展出了他近两年最新创作的“山水动物”系列。
正中,一条蓝色的龙,十分瞩目。巧合的是,蒋友柏也属龙。
聊起这幅画,他兴奋地告诉我们,这件作品是特地为他的“偶像”天野喜孝而作。天野喜孝是日本殿堂级的艺术家,全球广为人知的电玩游戏《最终幻想(Final Fantasy)》,就是由他创作的。今年一月,蒋友柏在白石画廊银座新馆办个展,天野喜孝也来了现场,“我很喜欢你画的龙,你可不可以也画一头蓝色的龙给我?”天野一边用手比划龙的样子,一边和他说。“我还没向他要画,他竟然先向我要画了。”面对“偶像”的肯定,一回到工作室,蒋友柏就创作出了这幅作品,“艺术的自信就出来了”。
画布、复合媒材,85 x 135 cm
肆意泼洒的蓝与黑,塑造出矫健的龙,仿佛从背景中长出来,想要挣脱画布的束缚而腾飞。两条亮黄色的龙须,将画面点亮。作品也不再是平整的,蒋友柏邀请我们去轻轻地触碰表面,皮毛、鳞片,都是不同的触感,他认为作品的触觉也很重要。很多不敢用的技法,也大胆用在画中,“我开始不再考虑美不美,这是完全纯粹自由的表达。”
画布、复合媒材,130 x 80 cm
在蒋友柏跨度6年的创作中,动物的数量非常多,画动物,也是他早就定下的,因为“动物最真诚、简单”,“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画人”。他尤爱画豹子、老虎这类猛兽,这些动物在他的笔下,变得真诚而温和。
他十分着重地描绘动物的眼睛。因为动物的眼睛,是天下最诚实的。小时候,蒋友柏常去台湾著名的水彩画家林顺雄家玩,林老曾经告诉他,眼睛画不好,其他的就都不要画了。他就待在林家只练习画眼睛,他也看着林老画了近1000只眼睛。“猛兽其实都很温柔,老虎不会每天凶你的,顶多只是为了保护自己,它们被误解了。”
蒋友柏是蒋介石的曾孙,从出生起,就自带光环,笼罩在这个不一般的身份下。这个身份给了他不同于常人的眼界和养分,譬如从小就去张大千、林顺雄等大师家玩,身边也都是名画、古董。“小时候可以看到这些大师们的创作过程,会感染到我现在怎么去对待我的东西。 比如小时候天天去张大千家,当你看到他泼墨的时候,你知道他在聊天,是很轻松的,那么你自己在创作的时候,就不会那么拘谨。”如今,他看上去很潮男,但内心依然非常喜欢传统,“没办法,越是叛逆的人,心里越传统。”他笑着说。
自古以来,“书画同源”,他一直在画中试图表现这一点。
“但是如果我用毛笔去写诗,用英文去写莎士比亚那种诗,不对,那不是我们文化的东西,我就开始用英文去写一些非常当代的、中国诗词。”
每件作品,他都设置了独属于他的当代题跋。结合自己的当下心境,写下英文诗,藏在画里,结构非常当代,又有中式韵味。
《非蓝》中,英文诗从鲸鱼身体“穿堂而过”,仿佛他的喃喃自语:我常常漂泊在黑暗中,在深邃的独自。在深蓝的地方。
上市到什么都不做,看世界,仿佛我在这个蓝色的区域外没有成绩。
没有出口。因为这不是一种关怀,而是一个自由的空间。
一个做自己的空间。人生最难的永远不是生存,而是和别人一起生存。
那是最深的蓝色。我与蓝同在,我也脱离了蓝。
I often drift into the dark, in the deep alone. In the deep blue.
Listing to nothing, watching the world as if I am outside this zone
of blue does not have grades. Does not have an exit.
For it is not a care but rather a space to be free.
A space to be myself. The hardest part of life is never to survive, but to surviving with other. That is the deepest blue of all.
I am with the blue and I am also out of blue.
而在今年新作《自己的路》中,每个单词成一行,串联出他的态度:我们走自己的路。这是一条只有自己的孤独道路。
他人所能看到的,都只是我们的背影。
We walk our own path. It is a lonely path that only we can
walk through and others can only see the view of our back.有一次他非常生气,除了用诗记录当时的情绪,他还愤怒地将手掌沾满颜料,重重地拍在画上。刚开始创作的时候,画廊从业者、好友们,听说他要做艺术,都劝他彻底抛开设计师的角色,因为艺术比设计高档很多。但他坚决不愿意,“设计在我人生中占了很大一部分,为什么要放弃?”而且,他也没有选择用水墨去创作,而是把漆——室内装潢的材料,定为主要创作材料。第一批作品全是油漆做的,作画工具也不用毛笔,就是身边都拿到的任何东西:电线、泡沫膜,甚至一块地板。后来开始尝试不同种类的漆。每种漆的化学成分和特性都不同:好的漆附着力很强,便宜的漆油和粉末的成分比较多,汽车烤漆金属成分很高……“有时候会像陶瓷一样裂开,”蒋友柏一度有些着迷于这样的不确定性,“玩”了好一阵。“有些变化是完全不能控制的,就任由它们变化,反而慢慢掌握了规律。”他谦虚地说,“不过有时候,还是得看运气。”
开幕式的尾声,主持人拉住蒋友柏,笑着提问最后一个问题:“我想代表在场的观众,尤其是女粉丝们问你,你如何练成这一身肌肉?”“任何事情,哪怕是健身,没做到一万小时,就不要谈了。”在画画这件事上,他更是特别努力,每天都会抽出时间画,有时三十分钟,有时一整天,“我不是科班出身,也不是天才,必须特别努力。”连他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和我们感慨,那么高大一个人,常常在工作室连续画上一整天,全身都是汗。
16岁,父亲为了摆脱家族政治身份,举家迁移到加拿大,蒋友柏的青少年时期,就在加拿大、美国学习生活,20多岁回到台湾,做设计,开公司。
但聊起商业之路,他坦承并不如媒体报道的那样顺畅,不仅面临着诸多挑战,还有外界的质疑。他笑着说,“有时候,好不容易拿到了一个案子,别人总会觉得你靠背景,靠关系。”但他非常明白,担心市场的时候,艺术是创作不出来的。“以前,真的每一天都在想这些,质疑也永远都存在,不过现在我越来越不在意了。”这次展览中还有一件最新创作的雕塑作品“豹变”,很能代表他的心境。“豹变”源自《易经》,“君子豹变,其文也蔚”,来形容智者的蜕变。最开始做雕塑,是2021年成都双年展的邀请,他以“豹”为形象,做了《云豹天下》。这次“豹变”系列,依旧延续了这个形象,半透明树脂的豹身,在光线下,如流水般柔软。而且,雕塑的立体动物,是没有眼睛的。真正开始做艺术以后,蒋友柏像是开启了自己第二次人生,重心也几乎都在创作上。如今,他的生活非常规律,他最有代表性的一日作息是这样的:早晨,五点半起床,八点到工作室开始创作,十点半到十二点运动,午饭后继续创作,傍晚四点离开公司,回家休息、阅读,晚上的时光,专门留出来陪伴一对儿女。他打算创作一系列新作品,表面将和大理石一样平滑,但是内里却是各种漆的材料。他还透露,目前在创作一批没有眼睛的人物作品,也计划接下来在深圳和北京展出。著名投资人、藏家龚挺曾说,“蒋友柏的绘画艺术之路,对他来说是一条摆脱任何前辈带来的资源的路。艺术需要不可复制的创造力和表现力,这些能力是与家世、功德、资源无关的。”蒋友柏自己评价,“我现在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创作状态,非常纯粹、自由。”
部分图片由言午画廊、蒋友柏工作室 as studio. 提供